韓國選出新總統，民主失調病症不比台灣輕(陳國祥)

作者：陳國祥(資深媒體人)

李在明當選韓國新總統，半年動盪於焉終結，政局翻開新的一頁。

​從尹錫悅貿然宣布戒嚴至恢復正常，韓國社會與體制表現出堅強的民主韌性，不僅抵禦了軍事統治企圖，司法還經歷超然性考驗，最終恢復民主憲政秩序。

​然而，這次選舉過程暴露韓國政治撕裂嚴重，主要政黨之間互不相容，沒有對話與妥協餘地，因而失去政策理性辯論空間，民主失調病症相當嚴重，病情之嚴重不下於台灣。

​韓國目前經濟情勢嚴峻，兩個主要政黨候選人都打打經濟優先牌，李在明、金文洙都把經濟民生當作首要競選承諾，也雙雙強調要培育南韓人工智慧（AI）產業，強調過往的經濟模式需要改變。安全議題方面的議題也端上檯面，但分歧較大，李在明宣稱要推動務實外交，金文洙聚焦於建立能因應北韓核威脅的威懾力量。

​這些攸關韓國生存發展的重大議題在選舉期間都沒有獲得開展，反而淹沒在政治口水中，相互以惡毒語言攻擊對方。

​李在明誓言剷除以尹錫悅為首的「叛亂勢力」，金文洙緊咬李在明選前多起訴訟未解且領導作風強硬，並誓言不讓這個「怪物」有機會實現「獨裁」。金文洙在去年底尹錫悅總統宣布戒嚴時擔任勞工部長，他一直沒有嚴詞批評這個荒誕的戒嚴之舉，李在明呼籲選民用選票「審判」縱容尹錫悅戒嚴企圖甚至設法挽救尹錫悅總統職位的國民力量黨。雙方鎖定這個議題廝殺慘烈。

​韓國民主經歷殘酷的壓迫、慘烈的流血與重大的犧牲而鞏固，民眾多很珍惜，因此當尹錫悅調集軍隊企圖佔領國會時，民眾在第一時間聚合，徒手阻擋軍隊前進，為國會解除戒嚴投票爭取時間，而後憲法法院全員一致決議罷免尹錫悅，展現超黨派的超然性。這個護衛民主憲政的過程展現無比堅強的韌性，令世人對韓國民主信心滿滿，但其後選舉過程的惡鬥情狀卻令人不敢領教。

​尹錫悅宣布戒嚴的鬧劇及說詞，就已暴露韓國政黨對立而無法妥協的嚴重程度，而他指控國會反對黨（多數黨）為「親北韓勢力」，透過削減預算、彈劾官員等「反國家活動」癱瘓政府運作，破壞民主自由，然後派遣軍隊封鎖國會，準備逮捕政治反對人士。如果韓國政黨鬥爭未陷入無休無止的激烈對抗，完全無法對話與緩解，他為何要走上絕路？

​韓國主要政黨激烈鬥爭對立，有人認為已經不算真正的民主，兩大勢力基本上處於「準內戰」狀態，相互毀滅的鬥爭永無寧日，可說是「沒有政治的民主」，不能稱之為充分的民主，而是「缺陷嚴重的民主」。

​平日如此，選舉更變成你死我活的鬥爭，互揭黑料的負面選舉貫穿全程，遠超越政治競爭的範疇。一場選舉一場惡鬥、一場災害，爭議性議題都被武器化了，而且相互質疑對方對國家的忠誠度。選戰博弈進一步撕裂社會，政治鴻溝選後更加擴大，所有爭議如同絞索般纏繞著韓國社會，加劇彌合難度。

​這次選舉有攻防焦點首先是「內亂審判」，這是李在明陣營貫穿全局，將尹錫和金文洙捆綁一起，砲轟金為「内亂從犯」，藉以牽制中間對金文洙的支持。其次是「政權交替」和「政權延續」的纏鬥，一方高呼民主主義以期促成政權更迭，另一則以政權延續維繫內部團結，雙方為此惡言相向。

​選戰的主軸則是人身攻擊，保守派陣營將火力集中在李在明複雜的司法糾紛、妻子涉嫌信用卡腐敗案上；金文洙也陷入人格毀滅的謾罵漩渦中。這場選舉從頭到尾都是圍剿戰場，選戰變成罵戰。

​選舉期間的電視辯論充分表現這場選戰的格調。人身攻擊甚於政見交鋒，相互醜化的氾濫程度超過以往，辯論中超過半以上的時間都在相互抹黑。中國議題也成為相互醜化的工具了，而且是毒水，如李在明「不在中美間選邊站」的實用主義立場被攻擊為「對華投降」，被貼上「賣國」的標籤。

​韓國社會的深層裂痕也被運用了，地域對立、進步與保守的意識型態分歧、代際衝突、經濟階層矛盾、性別戰爭、對華對日立場都成攻擊對方的武器，共振疊加，加劇社會撕裂與對抗，甚至將各項分歧升級為身分對立。

​由於煽動仇恨與恐懼遠比凝聚共識更容易動員選民，撕裂社會遠比彌合裂痕更容易收割選票，因此各候選人一方面假惺惺高呼「統合」，一方面系統性地利用社會分歧煽惑選民，攫取權力，體現了法國政治哲學家托克維爾的一個預言：多數人暴政的枷鎖，常以人民之名鍛造。

​韓國如此，台灣的選舉有更高尚嗎？如果選戰成為罵戰，政策辯論被人身攻擊凌駕，團結與統合成為包裝紙，則民主豈不流於爭權奪利的博弈與惡鬥，徒有其形而失其魂？

*本文原刊登於美麗島電子報，經作者授權轉載